“我会回来的,你要相信我。”烛光摇曳中看不清女人的脸,可我知道她是谁,她在我生命中的地位无可替代。
“我相信你,但……”尽管我嘴上这么说,双手依旧紧握。
“那我去了。”女人毫不费力便挣开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我拼命奔向女人走去的方向,可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女人的身体,我的双臂穿过她的背部环抱住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了夜色。
像是被四面推进的墙紧紧裹挟住了一样,我的呼吸逐渐急促,脸颊涨的通红,腿部失去了原本的力量,轻轻略过虚晃的半空,整个身躯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即使如此,我的视线没有依旧没有离开过那个女人,她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悬崖之上,随后闪过了几道白光,巨大的雷声从远处轰鸣而至,一只“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的巨龙出现在了天空。
我感觉我的声带被人切除了一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逆天的涛浪汹涌地扑向了我的肉体,我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冰冷刺进我的肌肤,死亡侵蚀掉我的心智。
我从梦中惊醒,眼前依旧是无尽黑暗。我大口喘着粗气,僵硬的四肢愈发僵硬,略染锈迹的铁链牢牢地锁住了我的一切,包括我想要逃离这里的欲望。
我也明白,逃离这里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曾在刚被囚禁的时候就尝试无数种方法,但最终都已以失败告终。
现在的我已坦然,至少我还可以看得见天。天色会随春夏秋冬的变幻而改变,这是唯一可以让我感觉到时间流逝的事物。每当有雪花纷纷扬扬地卷进这座枯井的时候,我就会在墙上抓过一道爪印,这代表我被羁押在这里的时间又长了一年。
如今,墙上错落有致地留下了我九十九道爪印,再有一次就整整过去一百年了。
这些年来没有任何人关心过我的安危,除了偶尔失足落进井内的青蛙亦或者一些小昆虫,我再也没见过其他愿意靠近我的生命。
今晚的夜好像格外漫长,仰头也无法望见天上的月亮,或许是个阴天,我想。
“想必你也受够了吧。”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枯井的上方传来。
我大惊失色,这是近百年来我第一次听见别人说话,原本简单的句子现在放进我的耳朵中也变得晦涩难懂了起来。
“是又怎样?”我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尽是如此,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哦?你不想为你的妻子报仇吗?你不想重新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座位上吗?”枯井上方的声音在逐渐向我靠近。
没成想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人知晓,我的心微微一颤。
“想。”我的回答干净利落。
“我可以帮你,而且不仅仅是帮你出去,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声音似乎从我身后传来,带着摄人心魄的寒。
“好。”我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我可是淮河之主,无论在哪里都是。
我叫无支祁,淮河之主。
我生活的地方在淮河的源头——桐柏山脚下。我从小便混迹在淮河流域,能轻松地下水潜游与水鬼搏击甚至略胜一筹、还能够在水中跳跃数里亦或者在陆地上奔跑数百里不停歇。
我身边的人类很多,他们从不觉我的相貌丑陋,形体庞大,甚至为我设立了神坛,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不知不觉中我的信徒数量从当初的百余人增加到了万余人。
我在与他们的交往中也学会了他们的语言,甚至依靠他们所编著的书籍明白了如何分辨江淮的深浅与湿地的远近。
我鼓励族群与人族之间建立联系,希望他们可以和谐共处,至少在我称主的时候,不会发生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一些族人们对我这种行为十分不屑,他们只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碍于我是族人之首,并不敢明面上反对我的做法。
不过还是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族群中分为了两派,明争暗斗也是时常发生的事情,在我眼里都是一些小打小闹,不至于因为此事而伤了族群的和气。
直到水患的发生,彻底喧嚣了这看似祥和的局面。
那天我隐隐感到心脏作痛,总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于是,我决定前往桐柏山顶一探究竟,笔直的树干隐入云霄,大片的树杈分散开来,粗壮如手臂一般。我在上面来回跳跃,听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最后连成一片。
就在我一无所获准备下山的时候,突然开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山石号角,树木惊鸣,水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
——是洪水。
我确信的我的想法,而洪水来时的方向正是人族居住的地方。
我得去救他们,这个想法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跳下山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好像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我真正到达人族居住的地方时,洪水已经侵袭了一大半的村庄,悲惨的嚎叫与痛苦的哭泣夹杂在天地的咆哮声里。
我站在洪水中央,将流向引至偏离村庄的方向,如此残暴的力量是我自己也未曾想到的。
事情发展的非常顺利,只要洪水流入东海,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力量耗尽的我决定先回家看看,没成想这居然是我见我妻子的最后一面。
她从未见过我有如此疲态,在我脚还未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便飞奔到我身旁,付我进了房间,接着她从我嘴中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便决定幻化成龙,去救淹没在洪水之中的人类。
我想也没想地同意了,毕竟是妻子的一片善意。
很快我就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同族的一位元老。
他面色凝重,眼神满是愤怒略带着一丝无奈。
“你妻子已经死了,你最好束手就擒!”
听见此话的我差点从床上摔落,我重新扶起我的腰身,慢慢缓过神来。
外面的天,好像更黑了。
雨水倾泻而下,落入湍急的水流。昏暗的天空愈发昏暗,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而我,正是这场噩梦的主角。
我跪倒在雨幕里,水流途径我的头顶沿着我凌乱的毛发四散开来,我的视线被雨水模糊,最远能看清的地方不过是我跪下膝盖。
“只要你承认了,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刚刚在房间内与那位同族长老和我说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他语重心长的样子像极了我的父亲,不过我很早之前就失去了双亲,那一瞬的错觉让我的意念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但仅仅只有那一瞬罢了,我可是淮河之主,无论在哪都是。
“你承认你的罪行吗?”那声音像是从远处的崖脚传来的,失去了它原本应该听上去的严肃。
“不,我没有!”我的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周围的雨声随着我的声调有规律地震动着。
“你胡说!不是因为你,我们族人也不会死伤如此惨重,近一半族人的性命谁来负责!”
临时成立的法庭围满了前来旁听的族人,他们在此刻开始骚动,各式各样的声音喊出的是同一句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迷墙一般的声音把我围困,我彻底失去了方向,连膝盖都变得难以辨识。我痛苦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害怕下一刻它便会彻底凝结成冰。
“你要知道墙倒众人推,你说的再多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
“可我真的没有做,我没有把洪水引向我们族群,我只是想将洪水引至别处,而我的妻子也只是去救落入洪水中的人类了,并不是让水势变得更加难以阻挡。”
“我说的都是真的……”
“您要相信我,肯定是他人作乱……”
我昏沉的脑袋中又浮现出了对话,可甚至连对话都变得支离破碎,就像这个被洪水冲得支离破碎的族群。
我已经开始对他们失望了,不止是对他们,更是对这不公的世俗。
“如果你不再说话,我们就默许你承认了这个事实。”
我底下头,看见雨水落入水面泛起的个个涟漪,我想起了与妻子相遇的那次,同样是一个雨夜,很难说不是巧合。
妻子的笑脸似乎倒影在水面之上,我清楚地看见她正冲我微笑,我刚想呼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她连同水面上的涟漪一同消失了,就像从没来过的那样。
“我否认你们所说的所有,我没有错。”
这是我在桐柏山脚下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造就出什么地动山摇,有的只是被无尽的雨水冲刷,变得似是而非。
之后,我便被带离了这里,没有人发现我眼角淌出的泪水,也没有人会想象堂堂淮海之主也会落泪。
我被关押到了淮阴龟山下的一座枯井之中,冰冷的锁链锁住了我的颈脖与四肢,金铃穿过了我的鼻骨,每摇动一次,我就会感到头痛欲裂一次。
时间像一把锁,锁住了我过往的痛苦。
如今,我要打开它,连同我想要复仇的欲望。
“哥哥,你说为什么落在地上的果子不能重新长回树上?”弟弟正吃着果子,汁水溅在四处,身下的杂草也被染上了颜色。
“因为他们果子在离开了果树之后就不再属于果树了。”哥哥摸了摸弟弟的头,接着说“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如果有了隔阂便再也不能和从前那样了。”
弟弟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很久都没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吃着手中的果子。
没想到一语成谶,哥哥和弟弟在长大后真的发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成了果树与树下的果子。
是的,哥哥是我,弟弟是我这次复仇的对象——江绝。
江绝曾公开表明过反对我与人类亲近,仗着我们俩之间的深厚友谊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不断地为非作歹,根本不会顾及我的颜面。不过这些我都忍了,毕竟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现在闹翻脸谁也落不得好处。
闹到最僵的时候,也算是死对头了,谁也不愿意见到谁。当时曾有人向我报告有人要策反,头目正是江绝。可我觉得江绝就算目光短浅,也不可能愚蠢到要策反的地步,所以断然认为这些都是谣言。
直到我被关到枯井里,仔细回想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觉得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了起来。
当然,这些并不足以让我愤怒要去复仇的地步。他的目的不止是要篡位,是他杀了我的妻子,让我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
他计划的源头正是那场洪水。
当我耗尽全力把洪水引离了人类居住的地方,然后回到了家中的时候,他又把洪水引向了族人居住的地方。不为别的,只想用确切的证据来诬陷我——是我为了救人类而导致族人遭遇了水患。
因为拥有引流洪水能力的族人,除了我和江绝再无他人。
我的妻子也在这时出去救助落水人类的,或许是碰巧遇见了江绝的阴谋,才让他产生了杀害我妻子的念头。
可能是连这他也预料到了。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关在这里的每个日夜,我一次次地否定自己,又一次次地肯定自己。
最后我确定了——我只想杀了他,在我能离开这里的第一天。
也就是今天,我重新站在桐柏山顶的时候。山上的景色还如从前一般,大树魁梧,枝叶繁茂,云气终日环绕,弥漫在身体左右。
我已经很久没闻过这么新鲜的空气了,雾在我身体上凝结成水珠,上下的毛发都被润湿,我感觉我快要成为一条遨游在云海的鱼,借着阳光潜行于里。
我已经想好了复仇计划,每个步骤都了然于胸。
我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也放不下对妻子的思念,这个仇我必须要报,即使那个人是我的亲弟弟,我也会亲自了结了他。
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江绝见到我时并不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的眼神里反而有些落寞,是我看不清也说不明白的东西。但这并不会影响我报仇的决心,我这么告诉自己。
“你来了。”他语气十分淡然,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们俩会有这么一天。
“不必多说,我来就是取你性命的。”
江绝竟然笑了,从他的笑里,我看见的是洪水来临时妻子冲出去的毅然,也是妻子被他手刃时的不可置信。
“动手吧。”江绝说道,他的武器握在手里,却迟迟未拿起。
我攥紧手里的长矛,刺向他的胸口,被他快速躲开,紧接着我又连刺几次,他都准确避开,也许是我们自幼互相练习产生的默契,每次都能刚好刺向对方的要害,又每次都能被巧妙避开。
这一次,我再不会退让了。
他心脏跳动的位置,我再熟悉不过,之前我们如何拿对方练习都不会选中心脏,因为我们都害怕,害怕失手的那一天,这次我不会害怕,因为我要刺向的就是他的心脏。
江绝表情十分坚毅,刚才的躲避都如行云流水一般,却在我最后一招时直直的站在原地,分毫未动,我的长矛就这么刺进他的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江绝也跪倒在地,他用武器撑在地上,单膝跪着,终于露出了些痛苦的表情,我却并不觉得痛快。
“你最终还是刺向了我的心脏。”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可你错了,大错特错。”江绝忍住疼痛,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不然鲜血流的那么快速,撑着一口气与我交谈。
“你以为杀了我就可以报仇成功,那你就是这全天下最蠢的人。爱你的人你受不住,害你的人你也从未发现。”江绝笑了,笑得绝望又猖狂。
“你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疼爱的妻子死于我手?”
我看着他的脸,努力掩盖中心中的迷惑。
“哈哈,你以为你全力守护、拼命保护的是谁的命?是你仇人的命!”
江绝好似发疯一般,仰天长啸,用力将我的长矛从他胸口拔出,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出来,他却笑得更加放肆。
“可笑啊可笑,你聪明一世,却毁在了你最信任的人手上。”忽然,江绝使出全力朝我走开,抱着我的腰攀附到我耳边,我感受到他的呼吸,热气不断地喷在我的脖颈,接着,他一字一句道,
“杀死你妻子的,正是你守护的人族。”说完,江绝倒下了,如释重负一般倒在了地上,我却不知道此时的我是什么心情了。
不,我不相信,江绝一定是在骗我。
江绝从奄奄一息到彻底死在我的怀中,时间只过去了片刻,我却觉得这片刻无比漫长,好像弟弟在我的怀中死去了无数次。
是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弟弟,如果硬要说,我的妻子也是死于我手的。
我是个罪人,我知道。
“所以你明白了要怎么做吗?”这是我第一次看清那个声音的样子。
他是蚩尤,救我从枯井里出来的蚩尤。他缓缓地向我走来,脚下升起的风吹动了我的毛发。
“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紧紧抱住了江绝,生怕被眼前这个人抢走。
“我没有告诉你吗?我说了只要你愿意杀掉你的仇人,我就会撕掉我手里的这份契约,恢复你的自由身。”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破旧的草纸,草纸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光,这便是魔族最重要的契约——魔契,只要签订了就一定要完成,若有违背,七魂六魄就会直接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可你没有告诉我——我的仇人究竟是谁!”
“哦?难道你现在还不清楚吗?”蚩尤顿了顿声音,接着说:“你弟弟的死还不足以让你看清你现在的境况吗?难道非要我指名道姓你才会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找不到任何反驳他的理由,更何况他还掌握着我的生死,最重要的是我的仇人确实是人族。
我必须把这难过的一切都彻底忘掉,我必须重整旗鼓,继续走在复仇的路上。
既然已经选择了签订,那么所有的路早就铺设好了,是对是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复仇才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我起身,背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人族利用水患射杀了我的妻子,那我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我要他们所有人族里的人都尝到相同的痛楚。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什么,过了整整一百年,我的功力没有丝毫减弱,甚至是比之前还要强上不少,引发水患比我想象中要容易的多。
我站在水底,水从我身体的每一处奔涌而过,我感觉到了兴奋,这来自复仇的快感,这是我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快感。
水势越来越大,席卷了人族居住的大部分村庄,我耳边呼啸而至的水流声被人群的哀嚎与惨叫所替代,身旁路过的小鱼小虾被房屋的碎片与作物的残骸所包围。
我开始在水底肆无忌惮地穿梭,每找到一个在水中挣扎向上游去的人,我就会用我的牙齿咬断他们的颈脖,或是咬断他们的腿,让他们感受到我的绝望——那种绝望满身的感觉。
就在我计划有序进行的时候,水势开始从湍急变得平缓,不再有新的落水的猎物,计划开始向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走去。
我快速向水面上方游去,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怎么也游不见头,水的温度也越来越低,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寒冷的感觉,比那场大雨还要冷。
水在凝结,我感受到了,水确确实实在凝结。
我不敢相信,是谁有着如此雄厚的功力,让我引发的水流凝结成了冰。
就在我快要游到水面的时候,我彻底成了一座冰雕。
我的意识渐渐衰弱,最后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人族首领,黄帝。
“报!魔族有使者来见,说有要事相商。”探子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再多望一眼。
大殿里十分冷清,除了几处忽闪的烛光和刚刚回荡在上空又迅速归于沉寂的那句话,就只剩下了探子本人和坐在殿上的相柳。
相柳晃了晃手中的樽,里面盛装的混浊液体也随之起伏倾倒,再眨眼的功夫,樽中的液体已经全部消失,不知是被他的哪张嘴巴所品尝殆尽了。
听见声音的相柳的九个脑袋几乎是同时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信子在黑暗中反复吞吐,他似乎问到了某种足以让他兴奋不止的气味。
“让他进来。”相柳说话的时候,全身的鳞片都在颤抖着,浑身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青光。
探子起身,转头,淹没在黑暗当中,重现出现在大殿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他面无惧色,神态自若,好像来的并不是相柳的宝殿,而是一处人来人往的热闹集市。
“我是蚩尤,魔族使者,这次来找您是有事相求。”殿下的声音沿着台阶慢慢移至殿上,到了相柳的耳边,力度不减,十分浑厚。
“哦?什么事情。”相柳的眼神中透露着贪婪,一种看到猎物才会有的贪婪,魔族的血,他还从来没有尝过。
“我想请您去救一个人。”蚩尤的话语简洁,但却勾起了听者的兴趣。
“什么人?”相柳起身,走下台阶,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
蚩尤掏出一张不知从里弄来的草纸,草纸上印着一个人的画像,上面还写着几个模糊的字。仔细辨认可以看出这是一份通缉令。
“就是他——共工。”他说的时候相柳已经从他手里夺下了这份草纸,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可能下一秒倒在地上的便是蚩尤,毕竟相柳可是远近闻名的穷凶极恶,无论再亲信的人也不敢靠近他,更何况只有一个身位。
相柳的九对眼睛聚焦在了蚩尤身上,实在是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把过去数百年前的通缉令留到了现在,更不敢相信他要救的人是共工,这个他日思夜想都想拯救的男人。
“怎么救?”相柳已经彻底放弃了想要吃他的想法,不过为了谨慎,他还是想询问清楚。
“只要您毁坏大壑神山的连接处,那么地下水脉的水便会涌入封印共工的地牢,如此这般,您便可以救出共工了。”蚩尤说的时候气宇轩昂,因为他知道,他来对地方了。
“大壑神山连接处是上古时期女娲修筑的,牢不可破,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意外,我只是区区一介草民,不敢有此想法。”相柳的言语中已经没有任何敌意,他只有一个想法——救出共工。
“当然可以了,您可是水神的后裔,只要利用水灵珠的力量,那么破坏大壑神山便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蚩尤说话十分恭敬。
“水灵珠不是传说中的圣遗物吗?据我所知,早就在前些年的若干次战役重遗失了。”相柳不解。
“当然没有,只是被卑劣的人族藏起来罢了,您只需拿回属于本族的东西即可。”蚩尤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殿内的烛火闪烁地更快了,仿佛洞悉了曾经不为人知的一切。
这一仗共工输的十分彻底,而且毫无悬念。
大禹带领的人族仅仅只用了一个月就将共工氏数万人杀的丢盔卸甲,为首的共工被俘,剩下气息尚存的族人们都被驱逐出境,永世不得踏入华夏土地半步,相柳也在其中。
本来作为共工的心腹早就该被了结,可是最后在战场之上,共工临死之前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东方再起还有机会,但是命一旦丢了就再无可能了。于是相柳就伪装成族人中的平民百姓,让一位族中的勇士代替他赴死,之后便和众人一同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流亡生活。
相柳在流亡生活中过的并不安稳,队伍也在一天天的漫长行程中开始减员,不少受不了旅途劳累的人都离开了族群,选择了另立门户,相柳极力反对这种事情的存在,开始屠杀有这种想法的族人,本来相柳就性格暴虐,在这种情况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他的统领之下几乎不剩什么性格软弱或者善良的族人,剩下的只有和他一样的性情凶残,处事蛮狠之人。
相柳并没有在时间的流逝之中忘记对人族的仇恨,反而日积月累,越发强烈,他决定改头换面,给族群暂时更改个姓名,然后再潜回华夏大地。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没有人质疑他们的身份。他们如期回到了华夏大地,一到旧地,相柳就开始四处打听共工的消息,不过不少人都告诉相柳,共工在那次战役之后就被大禹处死了,不过相柳并不相信,只是不断地打听新的情报。
他在一次次的打听中,那场战役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
那天,无数张印有共工画像的通缉令被散发到华夏大地的各个角落,几乎是华夏大地上所有的人族族人都来参加缉拿共工的那场战斗,前来迎战的还有应龙、黄龙、白龙和苍龙。双方厮杀了整整一个月,没有任何休息,一直在战斗,最后他们这边渐渐疲惫不堪,节节败退,最后被彻底击垮。
这个仇,相柳一定要报,他在选择苟且偷生的时候就已经暗下决心。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谣言洗礼之后,他终于打听到共工的下落,他被关在了水族人的梦魇——火神地牢之中。
火神地牢常年由火族族人看管,整座地牢终年干燥闷热无比,被关押在其中的共工昏迷数年,而未能苏醒,其原因就在于地牢本身。
地牢的核心是藏匿其中的火灵珠,非火族的人进入都会化为灰烬,不过还好共工有水神意念的保护,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掉,只要毁掉牢房,便能成功救出共工。
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相柳还是毫无办法。他更本没有能力进入到火神地牢中,就算侥幸进入也只会是送命,火神地牢中的地势复杂,遍布机关,稍有冒失,就会丢了性命,绞尽脑汁之下相柳还是没有好的计策,他决定先招兵买马,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
相柳觉得自己一直在等待,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拿回属于族人曾经拥有的一切。
相柳出发的时候,蚩尤已经离开多时了。
尽管擅自离开这样的行为会让人生疑,可相柳早就放弃了怀疑的念头,他快马加鞭地叫来了自己所有的亲信,和数十名武力了得的爱将,如此难得的机会,他不想出任何差错。
据蚩尤所说,存放水灵珠的位置在百年间有过几十来次更替,每一次放置的时间一般为十年。
也有存放是时间短的地方,这样的情况通常是因为气候突变或者是位置信息暴露。
为了保护其安全,水灵珠会被立刻进行转移。
转移的手段并不清楚,一旦进行转移近一两年便没有人会知道它的位置,它就会像水溶于水,光放进光。
所以相柳必须尽快出发,在水灵珠进行转移之前就找到它,因为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人知道了它的位置,它就在在桐柏山山顶最高的那棵树上。
待相柳一群人到达的时候,桐柏山未发生任何异样,甚至没有人来过的踪迹,脚下的草地和抬头的树影连成一片绿色,流动在山间。
相柳暗中窃喜,想必是没有人比他们更早到达这里,他们会成为这里的主人,主宰这里的一切。
山顶的雾气很大,分辨不出到底哪一棵才是最高的树,时间紧迫,他们决定分头行动,各自寻找一片山域,如若有人找到,长啸三声即为信号,如若发生意外,则长啸一声。
众人商量完毕后便依次分散开来,相柳在看见所有人都成了一个小黑点的时候,决定登上眼前这棵树,这里是山顶的中央,所划区域的交界处,可以轻松前往任何一块区域,知晓每个人发出的信号。
山中很静,没有任何声音,相柳觉得自己被关进了一个白色的牢笼,不过束缚他的不是巨石也不是锁链,而是未知的巨大的白色的恐惧。
相柳保持着雕像般的姿势,害怕身体稍有扭动,即将从各个区域传来的声音就会逃窜出他的耳朵,消失在冷空之中。
就在相柳耐不住性子,即将朝天长啸两声重新召集手下的时候,他听见一阵滚滚的水声覆盖了他的耳朵,铺天盖地的水汽填满了白色间的缝隙,整个山顶越发密不通风了。
——山下发生了洪水,绝对是洪水!
相柳眉头紧皱,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
奔腾的水声在山底来回搅动,像是在搅动一锅粘稠的粥,同时也在相柳的脑中来回搅动,他觉得心烦意乱。
山下人开始往山上跑动,他能模糊地看见一个个黑点在缓慢地增加,尽管离他还是很远很远。
相柳要亲自出马了,他不愿意再做无谓的等待。他往一个方向连续跳跃着,然后他听见了等待已久的长啸。
——是三声!
相柳调转了身体,向着长啸的方向跳动着,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一阵阵蓝色的幽光,他知道,那是复仇的荣光。
真正看见水灵珠的时候,相柳还是被震撼到了,通体晶莹剔透,没有丝毫的瑕疵,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似乎已经不能形容出它的完美,球体中里面流淌着起伏的蓝色,这种蓝色并不单一,而是各种蓝色调和而成的。
相柳轻轻地握住了水灵珠,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充斥着他的躯体,据说要完全吸收水灵珠的灵力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相柳目前感受到的只是水灵珠灵力的一层皮毛。
他需要的是时间,除去这数十年之外多出的这一天一夜的时间。
相柳把整个水灵珠吞进了他的腹中,满腹的粘液让这一步进行的十分轻松,他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离开这个地方,防止节外生枝。
众人保持着相同的步调,跳下了树,按着他们走过的那条路,继续前进。
可是在山上走动的身影不仅仅只有他们,还有从山下往上浮动的人族族人,相柳低着头,步伐不断加快,他怕自己会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怒火,对他们大打出手。
“你们停下!”一个声音在他们队伍最前方炸开。
众人佯装不动,手中的武器被握得更紧了一些,沉默。
“就是他们!偷了水灵珠!”那人的语气十分肯定。
相柳并不知自己在哪里漏了马脚,也许他们是唯一一群往洪水走去的队伍,所以格外显眼。
“认错人了,告辞。”相柳不能让计划在最后一步走向失败,他必须硬着头皮走完最后一点。
“一定是他们,他们身上有水灵珠独有的海味,这种味道是无法掩盖的。”
在相柳眼中存在于传说的水灵珠,在人族却是人人皆知的东西,相柳顿时有些慌了,面对人数众多的人族,要是发生战斗,那么必定是他们惨败。上次那场战役惨痛的后果,让他变得犹豫不决。
人族渐渐包围了他们,密不透风,寸步难行。
“你们和引发水患的是一伙的吧!”
“趁乱偷走我们的水灵珠是何居心!”
“快说!”
他们紧紧缩成一团,仿佛人族的包围才是真正的洪水。
突然,包围的圈出现一道裂缝,从外圈走进一位长者,长者身着华丽,神采飞扬。
——不是别人,正是人族的首领,黄帝。
相柳下跪,上天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彻底绝望,当时大败他们的也正是他。
他缓缓吐出了水灵珠,然后递给黄帝。
黄帝取过水灵珠,纵身跃入云层,只见原本极速流动的洪水现在已经不再流动,慢慢凝结成了冰。
洪水就这样被黄帝终止了,站在山腰的人族族人欢呼雀跃,他们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黄帝已经救出了水下所有的人,所以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胜利。
众人低头咒骂,看来是小命难保了。为首的相柳在保持跪下的姿势片刻之后,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众人皆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后,也就在相柳摔下之后,黄帝手中的水灵珠突然飞升入天。
这是黄帝没有想到的,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洪水又重新流动了起来,而且更加澎湃!
而且洪水流动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大壑神山!
“坏了!”黄帝咬牙切齿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黄帝,因为只有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回来了。”黄帝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就像是不愿面对的那样。
共工死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一大半了。
纷飞的战火蔓延到了共工氏居住的绝大部分地方,不少共工氏的族人被迫流离失所,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场战争的起因,甚至连战争是从什么时候打响都没有了解,只知道到不被处理的尸体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发寒变硬,需要几个人一齐吆喝着出力之下才能被送进被挖开的长方形凹槽中。
凹槽一般很深,周围附着血腥的泥土和一些褐色的石头,放置两三具尸体是很容易的事情,再多就放不下了。
幸存下来的人互相搀扶着,努力躲开身穿铠甲的人,他们分不清是敌是友,可他们知道,这些人手中握着的弯刀会刺穿他们的身体,穿透身体的刀尖会从白色变红色。
唯一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找到共工,找到曾经带他们族群走向繁荣的那个人,可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早就死了,死在了数条巨龙的围追堵截之下。
他们只是继续往前走,加入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最初人数的七八倍有余,他们都穿着粗布短衣,身上、脚下被红色包裹,好像两条红色的筷子。
几百只红色的筷子就这样继续这样蠕动,又如同红色的面条,在这碗灰色的水中。
穿着盔甲的人愣住了,眼前这样一场正大光明的逃离与原本的血腥格格不入,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自己才是入侵者,有些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
筷子们并没有理会,但他们互相牵着的手却开始滋滋冒汗,一层接着一层,好像手里下起了一场场暴雨。
他们握的更紧了,就像路过的燃烧的火堆,几簇火焰紧紧依偎,把一切都置身事外。
不过他们心中也有了定论,如果现在还没有发现共工,那么共工一定是死在了某个他们一同生活了数年的这个地方,或许是在草地,或许是在田野。
所以当他们真正看到在某个凸起的小土丘上躺着的共工躯体的时候,像是找到了答案。
其间有一个身着铠甲的人冲了上去,被一只火龙随意吐出的一团火蒸发了。
众人见此情形,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这样的毫无反应才是最大的反应,但他们确实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跪倒在地上,帽子被戴在头上,上面的海青色暴露出来,连成了一片青色的海。
他们央求黄帝可以放过他们,黄帝同意了,没有灭族而是流放,对他们而言这已经是最仁慈的做法了,他们站起身,向着华夏大地的边缘方向走去,是服从了黄帝的旨意。
黄帝带走共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但是人群中有个身形巨大的人知道,他没有死。
因为他在共工苟延残喘的时候,还与共工有过一次交流。
“”我,我不会死的……他们最多把我的元神关押起来,除非是天罚,不然我不可能神形俱灭的,你就好好修炼,最后回来替我报仇就行。”
共工说的没错,他并没有死,他只是元气大伤罢了。
共工没有死,他被羁押到了火神地牢,与他对话的人也没有死,他混进了红色的筷子之中。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后来人人皆知的事情。
开始有细流渗入火神地牢的时候,火族精灵并没有注意到地牢的异样,因为大部分水都被瞬间蒸发掉了,只有一层白雾迅速消散在空中。
但很快,地牢的墙体出现了裂缝,而且裂缝越来越大,水流不断蒸发在地牢的边缘,像是在试探地牢的底线。
火族精灵见势不妙,立刻召唤出了火族护盾,护盾大小与破碎的墙体大小相似,完整地挡住了汹涌的水势。
但火族护盾会消耗精灵大量的元气和精力,是难以长久维系的。
更何况地牢出现裂缝的地方不止一处,四面墙体都出现了相同的裂缝,所有看守地牢的火族精灵都陷入了与洪水的苦战之中。
墙体外洪水咆哮,浪涛滚滚;墙体内精灵众志成城,沉默不语。
精灵们在召唤出护盾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洪水的非同寻常。是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凶猛。
毕竟地牢是由火灵珠庇护,墙体来自女娲造人时剩下的泥土,是人神公认的牢不可破,可现在却如此不堪一击。
除了凶猛,他们还有一个更清晰的感觉——邪性。这场洪水带着一股极大的怨念,吞噬着它能接触到的一切。
一只,两只,三只……
不断有火精灵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地不起,痛苦地在地上呻吟,好像耗光了自己的全部精力。护盾逐渐变薄,裂缝与护盾的距离不断拉大,地牢外的洪水被放了进来,片刻钟的时间,地牢便被蓄满,直至连根拔起,随着洪水流动的方向开始移动。
火族精灵从地牢中流出,像一只只死去的鱼,慢慢沉落在水底。
被羁押在地牢中央的共工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他仍旧沉睡着。
他的身体原本遍布灰尘,现在被水流冲刷干净,脊背上的鳞片隐约显露出青光。锁链勒住了他的颈部与腿部,勒痕陷进了他的皮肤,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忽然,黑暗之中,一缕幽绿色的光缓缓亮起,那是一双眼睛,是共工的眼睛。是洪水,这带有邪念的洪水,冲破壁垒唤醒了共工。
不断下沉火精灵仍在痛苦地哀嚎,共工却已经苏醒,他在水中活动着四肢,似乎是在重新适应着这副躯体,紧锁的链条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被共工轻易地挣脱了,而与共工手掌接触的那一部分链条已然消失,已经成了粉末。
他感受到了相柳的力量,从他身体旁抚过的水流里蕴藏着无穷的元气,正缓缓进入他的身体。他知道是相柳发动洪水,冲破地牢使他成功苏醒,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到如此这般决绝。
相柳正迎面向共工走来,与他融为一体,成为他的影子。共工,原来的那个共工彻底回来了。
共工向水流流向相反的地方轻轻挥手,水流便改变了方向,向着共工挥手的那边流去,水势也越来越大。
他明确了水灵珠的位置就是相柳所在的位置,相柳是在用水灵珠给共工传递消息,以便他能最快的找到相柳献祭的位置。
共工肆意地在水流中加速,像一颗海底的流星,瞬间消失在茫茫的洪水之中。
这里是相柳献祭的位置,桐柏山山脚。
一个庞然巨物冲破了急流,原本漂浮在洪水水面的破碎树干、树叶以及房屋的墙砖被带起,飞到半空,然后又掉回水中。
空中出现了一个蛇头人身的怪物,长相奇丑无比,净是眼白的眼睛散发着寒光,臃肿的鼻子喷出恶臭的气息,咧开的大嘴占据了整张脸,表情凶神恶煞,全身青色,像是从刚地府中逃窜的恶鬼。
山上还未退去的士兵中有人认出了共工,声音率先响了起来。
“是共工!真的是共工!”
“是!他没有死!共工没有死!”
刚刚还在庆祝胜利的他们突然迎来了如此之大的反转,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他们有些慌乱,整齐的队列也开始变得不规律,前面形成的包围圈向周围扩散。
共工握住了悬在空中的水灵珠,水灵珠收起了它的光泽,不再发亮。紧接着共工低头藐视着站在地上的蝼蚁们,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消灭这群乌合之众。
共工的到来让刚刚跪在地上的众人有了站起来的骨气,他们趁乱拿起了藏在身上的武器,对离他们最近的人群开始了攻击,被攻击的也作出了反击,双方打的不可开交,刀光剑影中数颗人头落地,有人族的,也有共工氏,滚动一段距离后停住,只留下狰狞的表情还在脸上。
战争突然就这样降临了,就像共工复活那般突然。
站在人群中的黄帝也看见了共工,知道自己预感的没错,他回来了,共工回来了。
其实黄帝早就有意识,不然他也不会召集这么多勇士与他一同来桐柏山。
是的,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各各身怀绝技,所以才能一眼看破相柳的阴谋并及时阻止。而之前出现的无支祁不过是这场巨大阴谋的牺牲品,只是为了掩盖他们的真实目的。
但这一刻实在是太突然了,加上水灵珠突然被邪念控制,到达了连他也无法控制的地步,目前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就是先撤退,到了对他们有利的地势再进行战斗。
可就眼下的局面来看,他们已经卷入了战斗之中,撤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洪水像猛兽一般扑了过来,似乎比之前的要更大更激烈了。
“是无支祁!”众人惊呼,看见水下的猿猴正在作法。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黄帝能感到这股力量正在苏醒,让水患变得更大了。
共工在空中操控着水灵珠,洪水很快席卷了整座山,山上的树木被洪水硬生生压断,残缺的树枝和树干又顺着水势继续一路向下漂去,略大略粗的树木被洪水拦腰折断,直接横在了路中央,这样一来,黄帝带领人族原来开出的道路就很快被挡住,剩下的小路也都被洪水淹没,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他们拼命与敌人进行地战斗,可终究无济于事,无数勇士被击倒在地,动弹不得。
黄帝决定动用他最后的武器。
“不成功,便成仁!”黄帝在心中默念。
他十指交叠,口中念出一段咒语,随后将手掌摊开,掌心向上,一颗蓝色晶莹剔透的灵珠便缓缓出现,最后立于黄帝掌中。
他看着手心这颗珠子,表情十分凝重。
之前那颗水灵珠已经被邪念沾染,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断然不会将这一颗也拿出来。
这一颗是孪生水灵珠,除了黄帝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颗水灵珠的存在,其他人也没有预料到竟然会有两颗一模一样的水灵珠。
这一颗里面不仅羁押了上古残余人界的共工神念,还有些当时被屠杀在路途中的死去的水族亡灵,那些被误杀的水族亡灵,是黄帝将这些收集起来,吸纳在其中,才使得这颗水灵珠的力量更加强大。
可正因为它过于强大,黄帝才不敢轻易动用,毕竟黄帝也不敢保证这颗水灵珠会完全听他的话。
但是事到如今,这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黄帝拿着这颗散发大海光泽的珠子,集中意念,感受着水灵珠给予他的力量。
狂风渐落,大雨慢慢小了些,洪水往后退缩着,似乎是遇见了某些可怖的敌人。几乎所有人都眼睛此刻都望向了黄帝。
黄帝重新集结了死伤惨重的人族队伍,给他们传递必胜的信念,他们要在水灵珠的带领下和共工的邪恶力量做最后的抵御。
“不可能!不可能!”共工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惊慌。
因为他看见了那些被误杀了水族亡灵正向他扑面而来,是憎恨,是厌恶。
“停下来吧,共工。”
黄帝仍抱着一颗期望他改邪归正的心,内心里不愿意这场战争被打响。
“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共工继续重复着这句话,好似在与另一个自己做斗争。
见他这般,黄帝也不再多言,将水灵珠中的冤魂彻底召唤了出来。
“水灵珠只有一颗!你为什么还会有一颗水灵珠!你不可能还有水灵珠的!”
共工的言语混乱,神情紧张,他似乎看到了他的族人是如何在他的作恶之下一步步走向深渊,似乎看到了相柳残暴地将族人一个个折磨而亡,似乎看到了自己最深处的黑暗。
“这是假的!假的!”
黄帝看着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是真是假,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共工双眼睁得很大,几乎是怒目圆睁,喊出了那句。
“我要杀了你们!”
然后便冲向了黄帝。
黄帝周围的勇士拥在他的左右,借助水灵珠形成了一堵水墙,共工冲向黄帝的动作似乎被放缓了,变得轻飘飘,根本接触及不到黄帝一丝毫毛,就被放倒。不仅如此,共工还被水墙所包围,牢牢地锁在了里面,动弹不得,就像呆在第二个火神地牢一般。
逐渐厚实的水墙开始向地上的敌人移动,敌人们见势不妙,纷纷逃窜,有些甚至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洪水之中,但结局都是被水墙吸住,无法挣脱的水墙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每一个敌人命运的咽喉。
眼看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水墙突然产生了数处缺口,随时都有崩坏的可能。
黄帝不敢有丝毫松弛,几乎是要榨干水灵珠全部的灵力来重构水墙的形状。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缺口的产生是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些勇士被偷袭而导致的。
黄帝的注意力全在共工与共工的手下的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无支祁。于是无支祁心生一计,一鼓作气绕到了黄帝身后,去偷袭那些毫无防备的勇士。
这些勇士们惨死在无支祁的利爪之下,连最后一句话都捂住,吞咽进肚子,无人知晓。
无支祁觉得自己的计划很是有效,马上就可以成功,并且只要他致黄帝于死地,那历史便可以重新谱写。
可是几乎是在他要碰到黄帝的时候,他也被水墙所裹挟住了,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无支祁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螳螂。
原来是这颗孪生水灵珠在刚刚已经彻底被黄帝所掌控,共工手中都那颗也被吸走了其中的灵气。
水墙这才没有崩塌,并且更加牢固。
穿过透明的水墙,还可以看到无支祁那副以置信的表情,就像他彻底怀疑人族势力摆出的表情那样。
而这个表情便是这场战争的句号。
黄帝把两人重新遣送回了老地方,一个是火神地牢,一个是枯井之下。他在枯井之上也设置了巡逻的士兵,看管无支祁的一举一动,他在火神地牢增加了新的火族精灵,让他们在监管的同时还可以及时向黄帝传送信号,他还在一处满是鲜花地方新建了几处坟墓,用来纪念在战争中死去的勇士。
洪水在人族的治理之下也暂时消退了,所有毁坏的房子与稻田都进行了重建,无家可归的人族族人有了新的家园,感受到了新的快乐与美好。黄帝的水灵珠又被转移到了新的地方,听说这次除了黄帝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可谁又知道是否真实的只有两颗水灵珠呢?或许还有第三颗,第四颗。
华夏大地之上的一切,好像都恢复了正常,人们重新过上了富足又多彩的生活。
可黄帝依旧眉头紧蹙,在研究这些接连发生“意外”背后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不灭之火,终将熄灭...”
祝融从睡梦中惊醒,大汗满额,脑海中反复闪过这句话,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这是他来到人族后的第一场噩梦,连他自己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快,来人!”
“发生什么事了吗,祝融大人?”
祝融擦去额上的汗珠,稍稍冷静了些。
“没事,只是...我做了个噩梦。去看一下不灭之火情况如何。”
“是。”
多年以前,祝融独自外出,不久之后便来到了人族居住的地方,那时候人族的生活还十分落后,他们把树枝磨成尖打猎,不会存火就钻木取火,弱小的人族常常被野兽欺负,一批批出去打猎的人也不见回来。
天性善良的祝融看到后便留在了这里,帮助人族,传下火种,教给人族使用火的方法,还教他们躲避野兽的方法。从那之后,人族开始吃上熟肉,开始用火驱赶野兽,开始高兴的围着火堆庆祝...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人族为了表示对祝融的感谢,在昆仑山为祝融打造了宫殿,尊称他为火神,祝融便在这里长住下来。
最初的火种一直被保留到现在,有需要的人都会到火神殿取火,人们都说这是不灭之火,因为这火种从点燃的那一刻开始就持续燃烧到现在,从未熄灭,即使殿外狂风大作、大雨瓢泼,殿内也依旧平静,从未受到一丝影响。
人们都说这是祝融的功劳,因为祝融的到来他们有了火,因为祝融的保佑他们留住了火,所以常常带些猎物、瓜果表示感谢,而祝融独自居住在殿内,所需不多,闲暇时也会自行外出打猎、采果,所以从来也不收人族的馈赠,人族的爱戴尊敬之情便日渐增加。
只是从这个噩梦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在悄然发生改变。
“祝融有什么好的?都像供奉神明一样把他供奉起来,真是可笑。”酒后吐真言的共工把平日里的不满都借酒倾泻了出来,因为祝融的到来,人族忽视了他的存在,明明他也给人族带来的水源,让他们喝的上水、煮的上饭,可那群不知好歹的人,只记得住祝融,早就把共工忘到了一边。
“大人说得对,您给我们带来了水源,您才是尊贵的水神殿下,祝融什么都不是,他也就得意一时罢了。”共工的人族手下连声附和他,极其会讨共工的欢心。
因为一张巧嘴,他从共工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干净的水源直通他家,不愁吃喝更不愁灌溉。
“那你说,他们给祝融修神殿,为什么我没有?”
“大人,他们那是当祝融是外人呢,才对他那么好,我们都当您是自己人,对自家人当然不用假客气啦。”
共工觉得手下说的在理,怒气也褪去了一半。
“可是自古水火不相容阿..”
说完这句话共工便醉倒在地,手下没当回事,可是共工心里的想法已经按捺不住了。
共工酒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手下去祝融的宫殿,借着取火的名义浇灭火种,让人人都夸赞的不灭之火永远熄灭。
手下接到任务便去了,他带着的是共工给的水,据说用了这种水,无论是多么厉害的火,都能被浇灭,而且再也燃不起来。
“祝融大人。”没想到,刚进殿就遇到了要出门的祝融。
“嗯,这么早有事吗?”
“回大人,我来取火,因为前几日的大雨,家中的衣物迟迟不能干,为了早日有衣可穿我便来借些火。”
祝融一听,觉得这人还算聪明,知道火还可以用来烘烤衣物,便没当回事,放他进去了。
那人看到火种并没有马上动手, 而是先取出自己事前准备好的灯笼,将一撮火苗移到了灯笼芯里,自己留下部分火种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用共工给他的水,将火种浇了个透彻。
临走前,还试着用自己留下的火去点,确保火种不会再被点燃之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祝融此刻还在昆仑山上采果,准备采些新鲜的果子给山下的小孩送去,就接到人来报信,说火种熄灭了。
“不好了大人,火种,火种熄灭了!”
“你是说不灭之火?”
“是的大人,就是不灭之火,不知怎的,早上还燃着,刚才小人去看就已经熄灭了。”
祝融想到了自己的噩梦,手心、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莫非噩梦要成真了?
“有没有试过再燃?”
“试过了,可是不管怎么火种都燃不起来了。”
“快带我去看看!”
祝融将采摘的果子交给了旁边的人,自己则匆匆回到了殿里,上前一看,果真熄灭了。
“你们先下去吧。”
祝融遣退了旁边的下人,自己靠近了些去看。
他食指在空中画圈,不一会一簇火苗就在他指尖绽开,手指落下时他指向火种,可火种却没有一丝反应,火苗依旧停留在祝融指尖,怎么也点不燃火种。
只好再靠近些察看,这才发现奇怪之处。
“这水...”
反复试验之后火种依然无法被点燃,祝融便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答案。
“这水只有共工有。”
只是他还不知道,就在他进殿查看火种的间隙,外面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不知是谁将火种熄灭的消息传了出去,顿时间人族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各种猜测众说纷纭。
“怎么好端端的会熄灭呢?”
“不灭之火都熄灭了,我们岂不是要完蛋了?”
“没事的,我们还有祝融大人,祝融大人会帮助我们的!”
慌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因为他们知道,虽然不灭之火熄灭了,可他们还有可以再生火的祝融。
可此时的祝融已经被共工熄灭火种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人族的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都变成了怨恨的话。
“祝融殿就只有他住着,进去的都是取火的人,谁会去熄灭火种呀,一定是祝融搞得鬼,他就是不想让我们再用他的火种了。”
“说的有道理!我们给他的东西他也不收,现在当然不愿意给我们用火了,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法子,熄灭自己种下的火种都干的出来。”
“你们先别急着下定论,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你别替他说话,你替他说话你们就是一伙的,你就是人族的仇人!”
........
共工听到消息后心里十分痛快,仿佛大仇得报,便叫来手下一起喝酒,外面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他却紧闭门窗,充耳不闻,一心只在酒里。
“共工!滚出来!”
一向好脾气的祝融竟然破门而入,直接冲进了共工家里,看到眼前的景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摔了共工的酒坛,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为什么熄灭我的火种?”
共工则一脸不屑的笑,把碗里没喝完的酒一口干完,碗被他重重摔在了地上,摔的粉碎,似乎是在和祝融叫嚣。
“我熄的又如何,许你燃火,不许我灭火吗?你本事那么大,熄灭了你就再燃呀!”
“你把火种熄灭,人们该如何取火?你为何要这样做?”
祝融连连发问,共工却置若罔闻。
“我与你素日里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待火种?又为何这样对待人族?”
“呵,你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
共工指了指窗外,吵闹的人群在祝融殿找不到祝融,已经找来了共工的住所,把外面重重包围了起来,希望能找到祝融把火种的事情解决,只是祝融这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刚才的愤怒已经让他把人族都当成了他的敌人,解决完共工之后就要继续解决这些人族。
“好戏还在后面。”
共工留下一句话便带着手下离开,只有祝融站在屋内,满腔怒火无处可发,他摊开手掌,两团火焰瞬间燃起,他举起其中的一只手就朝人族砸去,另一只手也紧随其后,人族从没见过这般大发雷霆的祝融,纷纷想要上前阻拦,却被祝融一个火球推到了地上,瞬间烧成灰烬,其他的人族连忙后退,嘴里大喊着”祝融杀人啦!祝融杀人啦!”
“不是我,不是我!”
祝融辩解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明明是他把火球砸向人族,却依然大声地说着“不是我”三个字。
就在这时,祝融感应到了此时此刻祝融殿内发生的一切,无暇再与人族纠缠,直接飞升上天赶到了昆仑山,只见山脚到山腰都被洪水淹没,等他赶到祝融殿查看,整座大殿都已被洪水淹没,而共工正骑着水龙于山腰处狂笑不止,他就是要惹怒祝融,让人族与祝融不和。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共工见形势朝着他这边发展,便继续煽风点火,将责任都推到人族身上。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我这么对你,是你爱的人族这样对你,看看山脚下吧。”
果然,人族又将昆仑山围了起来,似乎每个声音都在讨伐祝融,似乎是他们把祝融捧得高高,再重重地摔下,摔的什么都不剩。
“看呐,这就是你留下火种要保护的人族,你是怎么对他们的,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
祝融乘着火龙飞到共工身边,难掩怒气,共工倒是气定神闲,“即使没有我,你以后也会是这个结果。”
“我辛辛苦苦为他们引来水源,让他们有水喝,有水用,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当初对我感恩戴德,可现在呢,你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们根本不会记得你的好,他们只是在利用你,现在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就会唾弃你,赶走你,你只会变得跟我一样。”
祝融再也听不下去,乘着火龙就与共工纠缠在了一起。
祝融与共工这一战打得极其凶险残忍,两人从地上打到了天上,导致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所有的地方都被火和水覆盖,人族的哀嚎遍野,却丝毫未影响两人的战斗。
最终祝融略胜一筹,打败了共工,落荒而逃的共工无路可走只能撞向不周山,导致不周山倒塌。
两人的战斗引起了女娲的注意,女娲急忙派人去了解的事实的真相,她希望由她出面将事情解决,可此时的祝融已经杀红了眼一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下,人族的女娲的帮助下封印了祝融,让他永远地沉睡在了祝融殿内.....
.....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人族似乎快忘记了祝融这个人,忘记了昆仑山上的祝融神殿。
“什么声音?”
黎渊是负责看守火神殿的守卫,也是当初封印祝融的勇者后人,他从出生便待在这里,长大后就担负起了看守火神殿的责任,十几年来这里都风平浪静,不知为何今日山下一片躁动,远处传来的声音吸引了黎渊的注意。
“咯——”黎渊只觉得脚下有动静,却听不出来是何声音,待他俯身低头去看,才发现脚踩之地都变成了冰。
黎渊赶到殿外细细察看,不止是火神殿门口,就连昆仑山的山体,都被冰雪覆盖了起来,山上的植物因为冰雪的覆盖在一夜之间死亡,动物们能逃的逃,不能逃的都已被冰雪压在地下,冻成枯骨,连祝融殿也不例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来不及细想,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黎渊赶紧回到殿内查看,除了封印祝融的水晶棺依旧完好无损,殿内其他所有东西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神殿瞬间变成了冰窖,让人很难联想到这里曾是火神祝融居住的地方。
“不好....”
水晶棺连连发出声响,黎渊走上前去,果然,棺体有一处已经微微有些开裂,不等他细看,第二处、第三处断裂也接连出现,不知在里面躺了多久的祝融骤然醒来,双眸睁得很大,似乎要把一切都看破。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祝融渐渐苏醒,等他适应眼前的环境,才发现自己是被困在了这里,对于在这期间发生的一切都尚未了解,连他自己也还没弄清自己为何会突然醒来,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火元素正在流失,一股力量从他体内涌了上来,他来不及感受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而黎渊此时慌乱无比,他面前这个沉睡了不知多久的人忽然醒来,该如何是好?他只是负责看守,万一和祝融交战,恐怕自己不会是祝融的对手。
感受到周围火元素也在急剧流失的祝融顾不上跟他多言,冲破了水晶棺的束缚便冲了出去,即使经过了漫长的沉睡,他也依然记得是共工和人族害他至此,既然他已经醒来,便要去打个明白,为自己讨回公道!
只是祝融睡了太久,不知道外界情况已和往日不同,来到昆仑山下才发现这里现在住的人早就不是原来的那群人族了。
此时封印的枷锁还牢牢锁着祝融,他只是到了山脚,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当他稍稍休整想要再次上路,却发现周围已经围了厚厚的一圈人。
以黎渊为首的人族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他们将祝融团团围住,时刻准备着再次将他封印。
“共工呢?告诉我共工在哪?”
而祝融这时已经顾不上眼前这群人,只想找共工报仇。
“封印在身之人还妄想复仇吗?不可能的!”黎渊拿着武器,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有人族的帮助,再次封印祝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他!我爷爷跟我说过,杀害人族的就是他!”
突然,人群中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唤醒了人们沉睡的记忆,居住在这里的人族都听过村里的老人讲祝融和共工的故事,现在记忆被唤醒,又见到了“罪魁祸首”本人,都想冲上去找祝融报仇。
只是人族的力量还太过微弱,不足以抵抗苏醒的祝融,祝融虽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始终忘不了人族恩将仇报的事实,他手握长矛,准备好与之一战。
人群中有人率先冲了出去,高声呐喊着“势必打倒祝融!”,其他人便纷纷效仿,举起武器,长长的茅统一对准了祝融,他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他赠与不灭之火、传授取火方法的人族后代也会拿着兵器指着他,把他当作仇人,他也早已忘记自己的理智是怎么被怒火击退导致自己杀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族的。
祝融一人实在难以抵抗,虽然手里的兵器能帮他击退不少正面出击的人族,可他顾不上其他方位的袭击,防不了暗箭,只是短短一会,他已身中数箭,体力不支的祝融很快倒在了一旁的大石块上,气喘吁吁。
他看着眼前这群气势汹汹的人族,觉得这一切的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些人根本不会记住他的恩情,不会记得是他带去了不灭之火,教他们制作武器,他们唯一记得的就是不灭之火熄灭了,他们没有不灭之火了,所以他就是所有人族的敌人。
祝融长叹一口气,忍不住仰天大笑,
“好一个,恩将仇报阿!”
黎渊趁着此时的祝融无心继续交战,念起封印的咒语,顷刻间祝融身上的枷锁便一齐动了起来,束缚住他的手脚,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在人族的帮助下,祝融被黎渊带回了昆仑山祝融殿,封回了水晶棺里,祝融也再一次闭上眼睛,久久地沉睡过去。
祝融殿这一异变是蚩尤没想到的,也远在他的意料之外,得知此事时蚩尤心下一惊,十分担心祝融会破坏他的计划,于是暗中派人盯着,必要的时候帮助人族稳住祝融,而他就可以趁着这个空隙,进行下一步计划。
螣蛇已经快要忘记天穹原本的样子了。
或许天穹本来就不存在,他也曾这样怀疑过自己。
可他亲眼看见离他最近的擎天巨柱轰然落地,扬起的灰尘整整弥漫在他们村庄三天三夜,大地缓慢地向一侧倾斜,他家新筑好的土墙长出几道明显的裂缝,就像经历过数年风雨的侵袭那般,痛苦且脆弱。
无数种从未见过的猛禽野兽从大地的某个角落涌出,落在所有他们可以接触到的地方,它们好像是地狱的使者,传播来自地狱深处的未知恐惧。
自然而生的地火在相隔不足十几步的地方肆意燃烧,河流湖泊不复存在,汇成洪水,途径麦地和田园,作物尽数被毁。
他们凶狠地夺走了本该属于这里的一切,老人和小孩在刺耳的嚎叫声中平静地死去,他们来不及求救就被这群不速之客所捕获,尸骸被蚕食地十分干净,唯一剩下的只不过是一摊不太明显的暗红色的血。
螣蛇捂住自己的胀痛的脑袋,不想去回忆这令他痛苦不堪的往事。可这往事离他也只有不过五天的距离,他根本没办法去抑制住自己这强烈的丧家之感。
他不敢相信原本美满的家庭在一日之内就可以全部化为焦土,化为灰烬,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孤身一人站在白烟中,只能看清自己的手和手背上细腻的纹路,他曾经看过他母亲的手,那手皱皱巴巴,像一团失去水分的稻草。想到这,他把手背过身去,向着一个方向艰难地走着,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动,他的身体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活力,可他想找到母亲,想再看看她的手。
就这样,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意识渐渐模糊地摔倒在了地上,他只知道,他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他记得擎天巨柱的陨灭,记得白色雾气的缠绕,记得耳边哭喊声的短暂持续到马上消逝,记得一只乌鸦落在了他的身上。
螣蛇没有死,这件事他也记得。他的红发青磷,让他躲过了这一难。
他被女娲救了。
女娲力所能及地救助着在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包括螣蛇,即使她没见过这个面相清秀的少年。
腾蛇就这样成了女娲的族人,他没有受伤,只是因为过于饥饿而昏迷了过去,在简单的修养之后便恢复了原有的活力。
至于为什么螣蛇没有被野兽吃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螣蛇醒来之后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可是他周围的族人告诉他,她们到达村子的时候,村民已经全部遇难,除了他。
螣蛇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甚至觉得自己也不该活着,这无疑是一种诅咒,让他成了背负所有痛苦的幸存者。
可他是他们族人唯一的男性,早就是他们族内的顶梁柱,谁都不会允许他现在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母亲的在天之灵也肯定是这样觉得的。
螣蛇放弃了,他选择了继续活着。
除了偶尔望向天穹,想起这以这一切,螣蛇也开始帮助女娲做事,因为救助的人越来越多,每日的粮食分便成了难题。
而腾蛇便成了解决这个难题的人。
失去天穹的华夏大地显得有些苍凉,聚在一起的女娲族群成了唯一的点缀。
时间在这里成为了不可计量的东西,黑夜白昼通通不见,太阳模糊地挂在上方,很远的上方。
螣蛇一只手擦了擦额边的汗,另一只手不停地挖着大缸里滚烫的米粥,用来填满一个个路过的米碗。
这是第三只大缸,腾蛇舀空的第三只。
他每天的任务就是保证粮食的分配均匀,保证每个人都可以吃饱肚子,保证做好的没有一丝浪费。
这对螣蛇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对以重量为计的食物有着天然的敏感,只要经过他手的食物,他就知道该分配给几个人,该如何分配。
也许是天赋异禀,也许是幼时母亲让他经常舀米盛饭,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更多人都活了下来。
第三只大缸也空了,排队喝粥的队伍恰好到了末尾,这表明今天的粮食分配的刚刚好。
不过螣蛇好像忘了自己,他用勺子沿着缸边重新刮了一圈,依旧是干干净净。
精确的计算好像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尴尬地摸了摸头,尽管并没有人知道。
彼时,喝完粥的人纷纷转动脑袋,向一个方向望去,待螣蛇察觉时,女娲已经站上了那凸起的小山丘。
她站在那里的时候,十分耀眼,比太阳还要耀眼,足以吸引所有人都注意。
“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特地选在今天告诉大家。”
大家都很安静,安静地等待女娲的下一句话。
“我决定补天,而今天就是补天的良辰吉日。”
此话一出,原本平静的人潮像是被点燃,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他们在欢呼,在喝彩,在与身边的人相拥而泣。
很难想象女娲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我已经取来了东海最深处生活的千年巨鳌之脚,它将会被用来做四方擎天之柱的支撑,但仅仅有这是不够的,我还需要你们的帮忙。”女娲接着说,“我还需要更多的芦灰堆积来治理这洪水。”
“我愿意帮忙!”
“我也愿意。”
话音未落,就有很多人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手。
螣蛇也举起了自己的手,他觉得伸出手就会离胜利更近一些。
今天距离天穹坍塌过去了整整一周,距离螣蛇失去家人也过去了整整一周,他们所受的苦难不同,但他们现在的目标相同。
女娲飞升入天,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用千年巨鳌的脚重新撑起天穹的,他们只看到女娲以雷电为车,应龙居中驾辕,青虬配以两旁,手持女娲族最神秘的瑞玉,借着黄色的彩云,直接消失在了半空中。
腾蛇和其他的族人则将化成粉末的芦灰借助女娲族的秘术——神力,一浪接着一浪地投入到了洪水当中。
芦灰落入流水中并不会四处漂动,而是吸附大量水分,形成硕大的如石头般的颗粒沉入水底。
这是女娲族历来治理洪水的办法,腾蛇瞠目结舌。
就在众人忙碌的时候,一团阴影笼罩在了腾蛇头顶。腾蛇还没来及得抬头,一颗黑色的火球已经从腾蛇身旁擦身而过。
腾蛇赶忙往一旁翻滚,他知道,来者不善。
花开遍野,天地清平。
今天是召开庆典的日子,将会选出女娲族新的领袖,他们需要年轻的血液来带动族群的发展。
腾蛇为此已经准备了很长一段日子,他想彻底融入女娲一族,从而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
过去,其实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连女娲已经步入年迈,衰老遍布她的身体,思绪被无力占领,无心再管理族群和大大小小的事情。
可螣蛇依旧忘记不了百年前的灾难是如何在他眼前降临的,忘记不了曾经存在的一切这些是如何泯灭的。
他要成为女娲族新的守护者,让灾难不再靠近。
“螣蛇将军,你讲讲你对本族最大的贡献是什么?”坐在正中央的老者不怒自威,原本喧哗的台下立马变得安静,三三两两走动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我最大的贡献就是在补天之时,杀死了黑龙,让芦灰填满洪水成为了可能。”
螣蛇说这句话的时候,红色的头发被微风轻轻卷起,半遮的眼睛里满是坚毅。
当年,他与黑龙殊死搏斗,每一次过招都是以生命为赌注,一单失误,就是死路一条。
螣蛇没有黑龙那样健壮的身躯,也没有它那样锋利的爪牙,就连火球也没办法直接抵御。他只有靠着自己的非凡的游空技巧,在云雾中来回穿梭,在黑龙未能注意的时刻,对它进行攻击。
可它的磷甲比螣蛇想象中的要坚硬,每次攻击都无疑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不在乎,他把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在了黑龙之上,仿佛是它送葬了他一家人。
螣蛇也曾听说过这种极恶之物的存在,并且知道每一种极恶之物都有它致命的弱点。
腾蛇在一次次进攻中不断变换攻击的位置,从头部到腹部再到尾部,可黑龙的每一寸肌肤都是那样无懈可击,只有腾蛇的体力在一点点被消耗。
黑龙使出了连续火球的攻击,螣蛇根本没办法躲避,他的羽翼被点燃,失去重心的他就快落入地面。
这时女娲族人直接用神力托起了螣蛇,让腾蛇不至于到倒地,也就是在这时,螣蛇发现了黑龙的弱点,它的喉咙并未生长出鳞片,在长时间的火焰喷射中变得红烫。
螣蛇假装落地,实则在云层最低处重新滑翔起来,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腾蛇刺破了它的喉咙。
精疲力尽的螣蛇与黑龙一同落在了地上。
“哦?还有吗?”老者继续问道,把螣蛇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以及这些年对女娲族人的保护。”螣蛇说。
“但你可知外族人是无法成为本族人的领袖?”老者继续说“更何况是男儿身!”
场下一片哗然,他们并不知道螣蛇是外族人,也不知道他是男儿身,女娲族的性别特征并不明显。
“我想试试!”腾蛇咬牙切齿,“难道我不够资格吗?我为女娲族付出了这么多,都是假的吗?”
“立功是真,但祖训不可违!”老者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下去吧,螣蛇将军。”
腾蛇站在场地中央,看着女娲族的族人全都眼神漠然,本能地后退,为螣蛇让出了一条路,好像从未见过螣蛇一般。
螣蛇眼神涣散,双腿颤抖,那种失去家人的感觉再度袭来,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晕倒在了台上,像是失去了曾记拥有的一切。
春天温暖,夏天炽热,秋天肃杀,冬天寒冷。
女娲补天之后的四季愈发分明,人们可以靠身体的感知来判断当前所处的季节,粮食的播种和收获也变得容易起来,万事万物都开始欣欣向荣起来。
但今年的冬天着实是比以往都要寒冷,路上的行人渐少,小贩也因天气恶劣不再出行,依靠在山脚的酒馆门可罗雀,做好了在天黑前收摊的准备。
螣蛇擦拭着本就油亮的桌子,长凳被整齐地放在桌下,从木窗缝隙间飘进的雪花落在地面上顷刻间消失,幽幽的烛光倒映其中。
腾蛇关紧了窗户,将横木放倒在两扇门间,他拍了拍门,门纹丝不动,关好了。
在他逐个吹灭了蜡烛,正想转身向里屋走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螣蛇呆住了,没成想这时候还会有客人上门。
敲门声持续着,像是知道螣蛇并没有离开。
腾蛇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刚刚熄灭的蜡烛又被全部点燃。
他现在已经很少使用女娲族的秘法了,除非特殊情况,比如现在。
横木被重新挪开,站在外面的人抖了抖斗篷上的雪,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房间。
“客观,需要点什么?喝酒还是吃肉,我们这有上好的白酒和现杀的牛肉,保证物美价廉。”
那人并没有理会,而是转身把门关上,自顾自地选了一处位置坐下。
“您这是?”螣蛇感觉到了异样,与那人保证了几个人的身位。
“我要你替我温一碗黄酒,在帮我孵出一枚蛋。”说着那人从身上拿出了一枚鸡蛋,放在了桌面上。
“本店不提供黄酒,也不提供孵蛋的服务。”螣蛇对这一系列行为感到了深深的不解。
“加上这个呢。”
那人从身上又拿出了一颗繁华炫目的珠子,看样子就价值连城。
腾蛇有些动摇,这段时间生意冷清,经营这家店已是分身乏术。
他拿起鸡蛋瞧了瞧,放在手心轻轻摇动,他确认——这是熟鸡蛋。
“您能别开玩笑了吗?这可是熟鸡蛋,怎么可能孵的出呢?”螣蛇说的时候主动往前靠了些,想看清那人的脸。
“哦?难道死物就不可复生吗?”那人语气极其平淡,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螣蛇手中的鸡蛋差点跌落在地面上,他双手捧住放在了桌面上。
“死者不可苏生,这是万物的法则。”螣蛇佯装镇定,在那人一旁坐下了,他觉得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知道要多。
“你母亲我见过,她对你很好。”那人说着放下了斗篷。
螣蛇并没有见过这个人,那人乌木般的黑色瞳孔中散发着邪气,脸庞轮廓分明,五官带着一种凌人的寒。
“你认识她?”螣蛇言语中多了一分不安。
“认识,我还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那人说。
“可我从未见过你!你在撒谎!”螣蛇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
“那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尊敬的螣蛇将军。”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螣蛇的情绪开始剧烈波动。
“你知道,因为你就是那个违反万物法则的人!”那人目光冰冷,“你也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
螣蛇双手放在自己的红发之上,表情痛苦不堪。
他不该骗自己,他不该骗自己如此之久。他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靠幸运加持,不是命中注定,他是靠女娲族最华丽最高阶的一种秘术——复生之法才活了下来。
“是的,我是通过复生之法才活了下来,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螣蛇低着头。
“你希望你的母亲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那人表情一沉,“你懦弱了一辈子!堂堂螣蛇族的后裔,为了逃避,来到这个地方开酒馆?你的样貌救了你,可他能救你一辈子吗?你不想着为螣蛇族考虑一下,而是选择去迎合女娲族?”
“我……”螣蛇被这一连串的质问击垮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女娲明明可以救你的母亲,你的家人,但她只救了你,因为她把你错认为了她们族群的人。”那人说完冷笑一声。
“太可怜喽,被人戏耍了一辈子。”
“怎么可能?你在骗我!”螣蛇声嘶力竭,他记得她们当时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她只是想延续本族的血脉罢了。无用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又或者,用完即弃。”
螣蛇扶住桌子的一侧,保证自己不会摔倒在地,他有些头晕目眩。
“你到底想说什么。”螣蛇站起身,打算去柜台取一碗酒,他感到了刺骨的冷。
“我这刚好有个情报,死在涿鹿之战的黄帝女儿——凝儿,最近要转移墓室。”那人似笑非笑,“你看你有没有兴趣。”
“复活她干嘛?”螣蛇明白对方的意思。
“现在黄帝掌权,复活了他女儿,那自相残杀的时候,女娲族不可能不出力相救。到时候你想对女娲族做什么,不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那人重新戴上了斗篷。
“这是见面礼,我就放在桌上了。”那人放下两样东西就转身离开了,在门口时,他又加了一句。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转移墓室的时间就在一周后的轩辕城。”
那人出去了一步,又转头回来说“那碗黄酒,记得给你母亲。”
门虚掩着,风刮进大片的雪花,螣蛇呆坐在长凳上,桌子上放着一枚鸡蛋和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珠。
本来全部燃烧蜡烛,在呼啸的冷风中,全部熄灭。
只剩下窗外冷冷的月光。
后半夜的雪愈发厚重,大地比平时又肃穆了几分。
紧靠山脉的军队已经习惯了这来势汹汹的雪,这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伪装。
军队已经在这里埋伏了近一个月,只为等待最合适的契机,冲出山脊,杀个敌军片甲不留。
说是如此,但轩辕城并不是一声令下就可以攻破的,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如所备粮食是否可以供给到战争结束、攻城的器械是否齐全、野外防御工事是否牢固等。
这全部交由给了凝儿一人思考。在这里她被盛誉为攻城拔寨的好手,所有人都将信任托付给了她。
可凝儿本人却不明白这种信任源于何处,她刚到军队的时候就被授予如此重任,她有的只是诚惶诚恐和不知所措。
她早就忘了自己参加过什么战役了,好像这些战役都发在很远很远的过去,她只能只能站在记忆的对岸,远远地望见它的轮廓,而始终触碰不到它的细节。
她所带领的军队绝大多数来自妖族,偶尔也可以看到前来参战的兽族和魔族士兵,他们训练有素,整装待发,眼神中只有对敌人的怒火,就像是为这场战役而生。
“教主,我们何时出发?”跪地在一旁的将领双手握拳。
“一个时辰之后。”凝儿反复观看平铺在长桌上的地图,眉头紧蹙。
她害怕的不是第一次攻城的失败,而是此次胜利来得太过容易。
在攻城的准备阶段,他们已经挖好了围绕轩辕城的壕沟工事,确保了在攻打轩辕城的时候,外界无法第一时间进行支援,这一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妖族的工兵利用夜晚的时间,潜行到距离轩辕城几里地的地方来进行修建,甚至还修建了一条直通轩辕城内部的隧道,也可陆续传送数百名精锐。
准备阶段成功可能可以称作是运气好,但是今天他们几乎是大张旗鼓地运来了大量投石机与弩炮,但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反制的举措。
军队上下几乎都在欢呼这次行动的顺利,他们觉得这是天时地利人和,规模大的雪让他们有了不可比拟的优势。
凝儿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是有人在引领他们走向深不可测的陷阱,不知道多走的哪一步会让他们跌入尸骨无存的深渊。
但现在取消攻势无异于是摧毁我方高昂的士气,更何况连她自己都无法抑制住那颗渴望胜利的心。
她那躁动的、不安的、令人心惊胆战的血液里有一种连她都无法准确形容的欲望,正在一点点地吞噬着她。
她想借助这场战役靠近她的记忆,这是她唯一可以接触到自己过去的途径,她像是在迷雾中漫无目的孩子,看到远处的灯,就必须去靠近。
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身体中沉睡的杀戮、愤恨、复仇、血腥的种子正生根发芽,凝儿感受的到。她十分享受着这种快感,她要杀人,她要胜利,她要复仇。
尽管她不知道她复仇分对象此刻是否在城内,是否已经预示了她的到来。
放置在桌面上的那株香,快要燃烧殆尽。
而此刻,它已悄然折断。
“出发!”
妖族士兵的脚上裹着厚厚的布匹,这样他们就可以在雪地上行走,不发出任何声音。清一色的士兵们密密麻麻地潜行在雪地的一侧,就像从空中落下的大片雪花,与大地完美地融为一体。
在距离轩辕城只有数里地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修建好的壕沟。
凝儿命令行军禁止,她和几千精锐率先进攻,他们要和在密道中的士兵同事到达轩辕城,做到里应外合。剩下的军队接应随后驶来的投石机与弩炮。
大雪纷飞,行军的速度有明显的放慢,不过这也让他们变得谨慎,对危险的到来可以有一定的提防。
再走一段路,便可以看见城墙下熊熊燃烧的火把和几个在城墙之上巡逻的士兵。
凝儿低声命令让军队的校尉紧随她的脚步继续靠近,众人点头。
一行数人就这样来到了城墙外围,这是一处小道,无人提防的小道。
凝儿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的环境,除了站在城墙之上那几个涣散的士兵,真的没有其他的戒备,这让凝儿放下心来,她的计划似乎并没有被敌人看穿。
“通知下属,围城作战开始!”
也就一声令下,原本肃穆的夜晚就这样失去了它原有的低沉,月光折服于雪地的皎洁,妖族军队踏上出征的路程。
沉寂数个夜晚的轩辕城在一时间骤然澎湃,大雪被妖族军队的攻杀震开,霎时间小了几分。
站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呼救,就被早已到达多时,潜伏其中已久的妖族精锐所斩杀。
妖族的气势过于强大,撼动了轩辕城的上下,也不须报信,城内也多多少少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顿时,原本祥和的轩辕城内黑影攒动,就像无数只慌乱的蚂蚁在寻找避难所,稍有知情的老人和小孩跌跌撞撞地往城中心跑去,列好阵型的士兵奔赴前线,其中夹杂着些不明就里的青年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又或是跑去官府,想让他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些都发生在投石机和弩炮还没有投掷之前,当第一枚石块落在城墙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战争来了。
丝毫没有准备的城内士兵如同草芥一般被击杀,血液喷溅在城墙和雪地之上,白色逐渐被红色所取代。
这是宿命的红,凝儿在心底默念。
她化身成了夜的红衣恶魔,在雪地上癫狂屠戮。她像是找到了本心,她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要杀光这个城池内所有的人。
势如破竹用来形容这场战役的前半段再合适不过了,妖族军队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城门,让轩辕城陷入了恐慌与绝望。
凝儿在挥下又一刀之后,气喘吁吁地站在一间房间的门口,漠然地看着几只漏网之鱼向室内逃窜,这无意义的举动,让凝儿感到可笑。
既然一定要死,为什么还要延长这个死期。
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死去,这样具体的恐惧,难道不比未能预料到的恐惧让人容易接受?
凝儿无法理解,草草几刀解决了他们,准备出门。
却发现在门口站着一个人,她倍感熟悉的一个人。
即使她想不起他的名字。
“凝儿?”对方率先发话了,“你怎么在这里?”
说话的间隙,几条白色的巨龙在天空中盘旋,龙翼遮蔽天穹,喷射出狂暴的龙息,金色火焰落地就点燃了周遭的所有,妖族士兵的哀嚎声与痛哭声混合在火焰燃烧的声响中。
远处的火光透过窗户打在了凝儿的脸上,凝儿脸上的血迹愈发鲜红。
“我要杀了你。”凝儿拖动手中的刀,就要砍在了对方的身上。
“凝儿,是我啊,你连你的父亲都不记得了吗?”对方在刀落前就已经瞬移到了凝儿身后,他一只手搭在凝儿的肩膀上,示意她不要再继续了。
凝儿转头就是一劈,刀刃砸在地上,是清脆的回响。那人身法十分敏捷,凝儿根本没办法接近。
窗外的箭支如雨般多了起来,有几只直接穿过房檐,擦过两人的肩膀和脸颊。
这是来自妖族的毒矢。凡接触的生命体都会立刻失去神志,然后痛苦地死去。
除了慢性死亡,还会在死亡前不受控制,进而有可能攻击自己人。
“我是黄帝,这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轩辕城。你都忘记了吗?凝儿!”黄帝不可置疑地看着这个疯癫之人,很难想象出这个人和他之前的女儿有何联系。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凝儿。”凝儿心中的怒火已经彻底被点燃,她挥舞着刀肆意砍在它所途径的位置。
箭支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在天上遨游的白龙,他们背上驮着的是来自火族的援兵,他们架起了火族护盾。
来支援的人根本不需要经过城外的壕沟,他们借助龙的力量飞了进来!
黄帝不再躲避,而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动不动。
凝儿的刀命中了黄帝的肩膀,但刀刃没有嵌进黄帝的肌肤,丝毫没有血迹,凝儿大惊失色。
她想要在拖动刀,却感觉这刀有千斤之重,而自己变得毫无缚鸡之力。她四肢发软,跌坐在地上,突感头痛欲裂。
她听见记忆的对岸传来了几声亲切的叫喊,其中有她自己的,有来自刚刚那个男人的,还有嘈杂的车水马龙声和静谧的窃窃私语声。
这些都拉着她往对岸走,她感觉原本将她与对岸隔开的河流变得平缓,她可以从中间漫步走过。
河道很短,她来到了对岸,这里和原先的地方并没有任何区别,只能说是一模一样,就连她手边的那棵大树都毫无变化。
凝儿放声大叫,却一个字都喊叫不出,像是被什么紧紧掐住了脖子,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与痛苦。
“凝儿,你许了什么心愿啊?”
她能喘过气,睁开眼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河岸消失, 轩辕城在她眼前重现,她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和一个年轻男子在宫殿内望着夜空划过的流星许愿。
借助月光,凝儿能看清那个女孩——那女孩的样貌像极了她。
“我要守护我们人族一千年平平安安。”
小女孩又摇摇头接着说。
“不,我要守护它到永远!”
凝儿再想看到什么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
涿鹿之战进行到今天,已经持续了两月有余。
黄帝和蚩尤的军队相持不下,大大小小的战役每天都在进行。到了快弹尽粮绝的地步,再僵持下去怕是双方都会在煎熬中丧失对生的渴望。
但同时,这是给予对方一击致命的最佳时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蚩尤决定率先派兵进攻黄帝,黄帝则召唤应龙防守,应龙天生具有蓄水的能力,可以在短时间内吞掉整个湖泊的水,再释放出来。
蚩尤刚刚行进到冀州城下的军队被冲散淹没,士兵对从天而降的洪水毫无办法,只能任其夺了性命。
眼看自己的军队如蝼蚁般被扼杀,蚩尤请来了
风伯雨师,风伯雨师可以操控风雨,所谓“箕主簸扬,能致风气。”
冀州城很快就被淹没,狂风怒号之下士兵尽数被卷起,应龙在电闪雷鸣中失去方向,黄帝全然不能看清敌势,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黄帝一筹莫展,没想到到蚩尤还埋伏了这样一步好棋。思来想去后,黄帝明白要破解这一困局,只有一个办法——请天女女妭。
请天女女妭方法也只有一,那便是献祭一位年轻女子的生命。这是黄帝无法抉择的,他不想牺牲任何一个人的生命,这对那个人是不公的,更何况如此要求之下只有一人符合这要求,那便是——他的女儿。
黄帝在众人不断的请求下,讲出了破局之法,众人静默。
当夜,除了窗外呼啸的风雨声,就只有黄帝哀转久绝的哭声与痛苦万分的嘶吼还在回荡。
凝儿自然是同意了,而且表现的十分坚决,她拒绝了一切妥协的办法,情愿赴死。她做到了小时候许愿的“守护人族平平安安一千年”,她做到了。
就这样,凝儿被蚩尤“杀死”在了涿鹿之战。
所有人都记得凝儿在祭祀台前的笑容,那是刺穿了大家心底最后防线的笑。
天女女妭阻止了风雨,天气恢复晴霁,在蚩尤军队惊诧万分之余,黄帝指挥同仇敌忾的大军掩杀过去,轻而易举取得了最后胜利。
战役胜利的原因很简单,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
凝儿死后被葬在了冀州之野,全城的人每年都会为她祈福,期望凝儿可以早日转生。
但近段时间,冀州地震频发,凝儿之墓往地底开始塌陷,为保护凝儿之墓,黄帝决定将凝儿转移到葬魂谷安息,不再受到地震影响。
也就是在这次转移中,凝儿尸体不翼而飞,黄帝甚惊,集众人之力找寻,没有任何结果。
有人认为凝儿是在祈福中转生了;有人认为凝儿根本没有葬在冀州;更有甚者认为凝儿根本没有死在那场涿鹿之战。
黄帝一气之下发出召令,任何人不能讨论凝儿尸体的去处,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这次慢慢消失。
黄帝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轩辕城,这个凝儿出生的地方。他没有兴奋,取而代之的是高度警惕,他知道死者是无法苏生的。
来回之间验证了黄帝的想法,凝儿根本不是凝儿,她像是刚从地狱中走出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可怖的邪气。
她中蛊了,一种黄帝都感到棘手的蛊。
轩辕城守住了,雪重新覆盖了城池。
不过覆盖之下不再是崇墉百雉的城墙,错落有致的道路,碧瓦朱甍的房屋和欢声笑语的人们。
他们呆在尺椽片瓦的屋中,任由筋骨瑟缩。
黄帝他们再次获得了胜利,代价是什么呢?是全城半数人的性命。妖族撤军了,他们同样伏尸百万,连夜回到了自己原来的驻地。
黄帝痴痴地站在跪在原地,看着已经化为灰烬的凝儿,一言不发。
他目睹了女儿的第二次死亡,他用了浑身解数逼了女儿的体内的魔丹,恢复了女儿的神智,却在让女儿在吐出魔丹的那一刻,浑身燃起了火。
那是魔族的不灭之火,是女儿吐出魔丹的诅咒。
黄帝在反复回想中,觉得喉咙哽咽难忍,嘴角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嘴唇哆嗦,泪水最终滴落在地上,卷起女儿的灰烬。
他对不起女儿,彻彻底底地对不起女儿,他不会是一个好父亲,永远不会。在无数的抉择面前,他当的是一个好领袖。
几颗泪水之后,黄帝让人铲起了女儿的骨灰,放进了盒子,他还是要把她带回葬魂谷。
黄帝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女儿就忘了更重要的事情,这次看似突如其来的战役一定不是突然发生的,是有不祥之征的,这是对他疏于防范的惩罚。
首先,妖族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攻打轩辕城,这说明有人在背后作妖;其次,轩辕城如此轻易沦陷,是有人买通了城内的人,使轩辕城的防御不堪一击;最后,攻打轩辕城的首领居然是他的女儿,中的是魔族的蛊。这所有的一切这很难让人不怀疑是魔族在背后捣鬼。
这些事情在黄帝的脑中浮现又消失,每件事情都像一块拼图,有自己对应的位置,而黄帝要做的不过是把拼图拼好。拼好之后的绘卷最终呈现的便是那隐藏在背后的阴谋。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通过实际的行动来确定自己的思路没有错误,而不是只空想。
黄帝已经付不起这样惨重的代价了,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
他要为自己的女儿的死负责,为这惨死的百姓负责,为这一切的一切都负责,他要给这些人一个说法。
“报!女娲族遭人偷袭,同样损失惨重。”一个探子连滚带爬地启禀黄帝。
黄帝愣住了,原来被偷袭的不止人族,这股势力背后的野心比黄帝想象的还要大。
“走!”
黄帝快马加鞭,身后溅起一阵飞雪。